風過如晤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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風,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穿行,總帶著一種屬于奮斗者的獨特氣息。它拂過塔吊高懸的長臂發(fā)出輕微的嗡鳴,在成捆鋼筋的棱角上打著旋兒,又順著腳手架的縫隙,悄然潛入尚未封頂?shù)臉怯罟羌苌钐帯@氣息是四局人刻入骨血的印記,混合著新拌混凝土的微腥、鋼鐵銹蝕的淡淡苦澀,以及日頭長久曝曬下模板木料的干燥暖香。 初識風的語言,是在米東項目的那個初夏。正午的日頭毒辣,將頭頂?shù)陌踩敝丝镜脻L燙。我跟隨技術(shù)辦的李主任去拍攝基坑支護,腳下是深陷的土地。忽地一陣風卷著沙礫滾過,吹得圖紙獵獵作響。李主任抬手按住圖紙,指尖在鋼筋標注上輕輕點了點,瞇眼望向坑底那片排列如林的鋼筋網(wǎng)格,笑道:“聽見沒?這是地基在跟咱打招呼呢?!彼麄?cè)耳傾聽風穿過鋼筋間隙發(fā)出的、細密而悠長的嗡鳴。 自此,我漸漸開始停下來去聽聽風的低語。晨曦剛漫過圍擋時,風裹著薄薄的清潤水汽,掠過覆蓋嚴實的建材堆場,那低柔的沙沙聲,是它提醒我們檢查昨夜苫蓋是否妥帖的絮語;烈日當空的正午,風裹挾著灼人的熱浪,猛烈撞擊在綠色的防護網(wǎng)上,發(fā)出沉悶的、持續(xù)不斷的呼呼聲,像焦灼的催促,提醒人們暫避鋒芒;待到暮色四合,風便穿梭于初具雛形的墻體間,在預(yù)留的管道孔洞中打著旋兒,那嗚咽般的哨音里,分明藏著對樓宇封頂、塵埃落定的深切期盼,還有對萬家燈火的向往。 記憶里最凜冽的風聲,是2023隆冬搶工期的日子。北風卷著細密的雪粒子,像無數(shù)冰冷的鞭子,狠狠抽打在臨時板房的鐵皮屋頂上,整夜整夜地嗚嗚哭嚎。下午五點,寒氣已刺透身上的棉衣,從辦公樓往外望去是一片幾乎吞噬萬物的蒼白。遠遠地,在塔吊投下的濃重陰影里,瞥見鋼筋工劉師傅佝僂的身影。他蹲在地上綁扎箍筋,棉手套被鐵絲勾出好幾個破洞,露出的指尖凍得通紅。忽然吹來一陣疾風猛地掀起他陳舊的安全帽檐,剎那間,鬢角凝結(jié)的白霜簌簌往下掉?!斑@風啊,”他搓著凍得通紅的、幾乎失去知覺的手,聲音在風里顯得嘶啞,“是想試試咱這把老骨頭,到底還硬不硬氣?!蹦翘斓娘L確實兇悍,吹得人幾乎站立不穩(wěn),搖搖欲墜。然而,當清晨第一縷金色的陽光,終于艱難地穿透陰霾,溫柔地鋪灑在我們一排排廠房上時,肆虐了一夜的風,竟奇跡般地緩和下來,輕柔地拂過鋼梁,連平日里泛著冷光的廠房也在那一瞬間看起來柔和。 最令人心潮澎湃的風,屬于辦公樓封頂那一刻。龐大的起重機吊著最后一塊預(yù)制樓板,在所有人的屏息凝望中,極其緩慢又無比堅定地升向高空。就在這千鈞一發(fā)的時刻,喧囂的工地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——風,驟然停了。連空氣中原本躁動飛舞的塵埃,都仿佛失去了依托,靜悄悄地落回地面。整個世界只剩下那龐然大物上升的軌跡。直到樓板嚴絲合縫地嵌入預(yù)留的卡槽,焊工手中的焊槍在半空驟然迸射出璀璨耀眼的藍色火花,像一朵瞬間怒放的金菊——風,才仿佛重新獲得了生命,帶著所有人積蓄已久的、火山爆發(fā)般的歡呼聲浪,奔騰著、雀躍著穿過一層層新生的樓層。那一刻,風的味道復(fù)雜而濃烈:是汗水浸透工裝后揮發(fā)的咸澀,是水泥粉塵沾染皮膚的干燥苦味,更是無數(shù)雙眼睛因激動而閃爍的、足以點亮黑夜的光芒。我獨自站在樓頂邊緣,看風追逐著遠處塔吊的剪影,將慶祝的彩色飄帶和氣球高高托起,送入遼闊的晴空。就在那一瞬間,我徹悟:四局人與風的每一次相遇,從來都不是擦肩而過,而是一場彼此見證、彼此成就的雙向奔赴。 如今,每每路過那些經(jīng)由我們雙手拔地而起的廠房、辦公樓,我都會習慣性地駐足片刻,側(cè)耳傾聽風的腳步。當它穿過光潔的玻璃幕墻,發(fā)出清越而悠長的回響,那是在轉(zhuǎn)述千家萬戶窗內(nèi)鍋碗瓢盆的碰撞,訴說尋常日子的安穩(wěn)與豐饒;當它輕拂過道路兩旁新植的綠籬,帶來葉片相互摩挲的細碎沙沙聲,那是在低吟光陰靜好的詩篇。而那些深深鐫刻在建筑肌理深處的風痕——是腳手架搭扣被風沙經(jīng)年累月打磨出的光滑圓潤,是預(yù)埋件表面在風塵洗禮下泛出的溫潤光澤,是歲月之風在外墻面上悄然蝕刻出的、如同年輪般的細膩紋理暈開淡淡的光澤——都是時光老人親筆寫下的、沉甸甸的回信。 風過無痕?不,它在四局人的生命年輪里,早已刻下無法磨滅的印記。它記得每一根鋼筋在冷彎時倔強的姿態(tài),記得每一方混凝土在凝固時深沉的緘默,記得每一個深更半夜里,為搶進度而徹夜不熄、如同星辰般點綴在龐大黑影中的燈火。當我們終于站在自己親手澆筑、親手壘砌的土地上,聽風穿過層層疊疊的歲月之墻,那感覺,恍若與無數(shù)個曾經(jīng)的自己猝然相逢——烈日下汗水滾落砸進泥土的清晨,暴雨中肩扛沙袋奮力堵漏的深夜,為了圖紙上一毫一厘的精確而爭得面紅耳赤的瞬間……所有奮斗的剪影,所有堅守的棱角,都在穿堂而過的風里,清晰重現(xiàn)。 這,大概就是四局人與風之間永恒的默契約定:我們以雙手和汗水,在大地的畫布上重塑山河的輪廓;風,則以它永不停息的流動,忠實地記錄下我們每一步跋涉的足跡。每一陣掠過繁忙工地的風,都是一次久別重逢的晤面。它問候著那些浸透汗水的白晝,撫慰著那些燈火通明的長夜,并最終,將最深沉的祝福,送給那些由我們親手孕育、即將誕生的嶄新風景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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